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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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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晚霞已經暗沈得像是血色一樣。就算沒有警方的推測,桑寧也知道“怪物”一定會來找她的。

他循著最初龍珠的氣息找到這裏,卻在失去了龍珠的氣息卻見到桑寧之後,就一直只盯著她一個人。即使她變成了人類,連相貌也跟過去不再相同,他還是不自覺的盯著她——在這個滄海桑田的陌生世界裏,唯一能夠與他還沒有變成怪物,還是個“人”的時候聯系起來的人……

她特地找霍陽去蘇掌櫃那裏問了一下龍宮和魚骨妖現如今的情況,但龍宮早已在預感到未來人類擴張的百年前就搬去了連妖怪也達不到的海底更深處。所以就算蘇掌櫃消息再靈通也無法知道現狀,但她倒是提供了一點——龍宮在隱匿的時候,只帶走了最親近的眷族和少數狀態良好的魚骨傀儡作為仆從,其他的都被遣散。

因為龍珠不在龍宮,從幾百年前起魚骨傀儡就得不到修覆,有所殘缺毀壞時就不知想了什麽辦法讓他這些沒有生命的東西去自我修覆,結果這些魚骨傀儡就像壞掉的老爺車,得不到新的零件,反反覆覆把自身的零件拆了又裝,拆這裏補那裏,直到再也不成人形。最後就被拋棄了。

那是她害的。

月見只是害怕會有更多的人被龍宮制作成魚骨妖,讓這個悲劇不停的發生下去。可是因為這樣,卻害了殘笙和其他已經被制造的魚骨妖。

犧牲少數,挽救多數的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那個決定也許並不能算是桑寧做的,她也從不覺得自己是月見,可是此刻她卻感覺月見所做的決定,和她做的是一樣的。她也背負著一樣的罪孽,那些魚骨妖,都是她害的。

霍陽從她問的話裏猜出了端倪,他倒是想留下幫忙,無奈警方和醫院卻不允許,探病時間一過就把他轟出了醫院。

他只能盡快往回趕,看看白姐和小紅有沒有辦法幫她。

霍陽走時天色已經暗了,桑寧還在奇怪夏天的夜晚有來的這麽快嗎?起身去開燈,燈卻閃了兩下,發出劈啪的聲音,然後徹底歇菜。

桑寧無奈地開門想去護士站,門口的警衛看到她立刻站起來問,“去哪裏?”

桑寧指指昏暗一片的屋裏,“燈壞了。”

“那你在屋裏,我去找人。”警員跟身邊的同伴交代了一下就快步走了,桑寧只能返回屋裏等著,看到牧文心已經在床上坐了起來。

“文心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桑寧剛走過去,就看到牧文心轉頭幽幽地看著她,頓時心裏小小地緊張了一下,擔心她該不會又“犯病”了吧。

好在牧文心並沒有什麽奇怪的舉動,只是又垂下眼,低聲說著:“我剛剛聽到你們說的話了……”

桑寧默了默,在自己床邊面對牧文心坐下來。牧文心也向她轉過來,坐在床邊把腿搭下來,兩個人面對面。

“你沒有什麽話跟我說嗎?”

牧文心的聲音難得的低沈又溫柔,桑寧不自覺地點點頭,既然牧文心已經被卷進來了,那麽有些事情是該告訴她的,雖然不是全部。可是她如果問起她和霍師兄的對話該怎麽回答?那些詭異的事情好像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的,即便解釋了以牧文心的為人也未必會信。

她一直什麽都不問,說不定就是在潛意識的排斥這些不屬於正常世界裏的東西吧。

不等桑寧想好,牧文心已經又開口,“我不是要你對我解釋什麽,可是你就沒有什麽心裏話想跟人說說?我看你好像心裏憋了很多事,也不像是想跟華助教和霍陽說的樣子。”

桑寧低著頭心裏微微一堵,牧文心已經赤腳走下來,坐在她旁邊。

她的眼睛在昏暗中顯得尤其深遠溫柔,像是恢覆到了以前的牧文心,又有哪裏不太一樣。桑寧一看到她的眼睛就覺得很舒服,有種飄乎乎的安心感。

牧文心的手放在她背後,傳遞著人的體溫,又輕聲說著:“反正我只是個局外人,也只能聽你說說,別的也插不上手。不過你能把堵在心裏的事說出來,至少別一個人悶著。”

桑寧的心一時踏實下來,牧文心的眼睛,牧文心的聲音,都像是一種溫暖的籠罩,讓人心無芥蒂。

她微微低下頭,堵在胸口的事終於得以脫出喉嚨,“——那個怪物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也許不明白,可是他是我很多年的朋友,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他……”

她記得名為殘笙的魚骨妖,一身黑衣冰冷高挑,像精美的理石雕刻。小水鬼月見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是那些魚骨妖裏最好看的。那樣一個人,愛上了人類,答應她從此不再吃人。卻因此漸漸發狂,身體不斷崩潰,兩個人也從此分離,由月見把他帶回龍宮重鑄。

她以為,殘笙的一生最差也不過是從此永遠留在龍宮當一個傀儡。卻沒有想到事情到了如今地步,

牧文心拍拍她的背,了然的說:“難怪你不想警方抓到它……可是,眼前這種狀況你想怎麽辦?你想抓了它?然後呢?”

“我不知道,文心……”桑寧低著頭搖了搖,“就算有辦法救他他也是個吃人的怪物,不吃人他永遠也不會變的更好,只會更糟……”

牧文心的手搭上她的肩,輕輕帶向自己,安慰似的抱了抱她,聲音低低的,卻帶著篤定的清晰——“所以,你由你來動手殺它,好過被警方抓去當怪物?”

桑寧的身子似乎微微一震,有一些念頭,也許連她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或者不敢意識到。

但牧文心的聲音卻揭穿了她,“你沒有拒絕那把匕首。”

——如果真的沒有動那個心思,為什麽收下來?牧文心聽得很清楚,那可不是普通用來防身的,那是會魂飛魄散的。

殺人?就算那只是個怪物,對於連老鼠都沒殺過一只的桑寧來說也是無法想象的。

她內心裏真的在做著這樣的打算?

牧文心把她抱得緊了些,摸著她的頭,“你做的決定是對的,是你在乎的朋友,就不要讓他活著變成一個悲劇……”

桑寧沒有餘力去想牧文心一個普通人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覺悟,只覺得眼前的牧文心好溫柔,讓人不自覺的想要沈浸,連意識都開始恍惚。

可是突然一聲爆裂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一聲接著一聲,那是走廊上燈管在不斷爆裂的聲音。

它來了!

桑寧推開了牧文心,拿出藏在枕頭底下的東西,“你留在這,我出去看看。”

牧文心沒有應,卻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似乎打算一起出去。桑寧還沒有開口,迎上她那雙目光,嘴唇只是動了動,剛剛想說的話似乎就在嘴邊消失了。

打開房門,外面的走廊一片昏暗,但借著傍晚微弱的光還能勉強看得到。留下的警員坐在門口的椅子上,低垂著頭,臉完全被帽子遮住,像是沒有意識的樣子。

走廊上沒有了燈,像是無限延伸進了一個黑洞,從彼端傳來水滴的回聲。

桑寧塞了一半天蛛絲的紙包給牧文心防身,就慢慢走在前面。越往前走就越黑,她雖然經歷過一次,但這一回甚至連一扇窗戶,一個病房的光也看不到。

殘笙已經徹底淪為怪物,所以他的妖力完全不受控制,只會無腦的使用蠻力。但是無意識間妖力外洩的結果,就只會造成混亂的靈異現象。

這並不是在刻意營造的情況下制造的靈異,而完全是一個完全無法預測的扭曲空間,也許有些時候這個空間本身都會比只會用蠻力的怪物更危險。

桑寧聽到黑暗遠處傳來的微弱喘息,有著受傷野獸嘶嘶的喉音,桑寧慢慢向它走過去,無法確定位置,就沒辦法丟出天蛛絲。

她都沒敢問這東西多少錢,怕丟的時候手軟,所以怎麽敢亂扔浪費。

“骨頭……我是,那個,月見,你記得我嗎?”

——要稱呼自己為月見始終有種違和感,桑寧努力的無視,卻感到喉嚨裏發出來的嘶吼聲一下子變得兇殘,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看到黑暗中閃過的一絲紅光,是那只血紅的眼睛,一瞬也不移開的盯著桑寧,在慢慢靠近。

“骨頭。”

他的身影一點點從黑暗裏顯露出來,一側的斷臂的缺口處已經像那只手臂一樣碎裂,幾乎已經延伸到肩。

看到桑寧的一瞬間,它血紅色的眼睛突然變得更紅更沈,仿佛隨時會滴出猩紅的血來,連同那只冷灰色的眼也仿佛染上了血色。那半張幹枯**宛如一層紅褐色脫水的皮覆蓋著一般的臉在飛速向她靠近而來。

在它即將撲向她的一瞬間桑寧甚至在想,骨頭真的是因為對她有熟悉感而盯上她呢,還是因為恨她呢?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在剩下的那只黑色的爪子即將落下來的瞬間,兩個紙包分別打在怪物的身上和手上,迅速爆開噴出一叢叢半透明的細白絲線,一面將所碰的東西團團纏住,一面因為噴射而粘附在墻壁上,怪物的動作一時受了阻。

牧文心向後拉了她一把,“——發什麽呆!?剛剛差一點你就被襲擊到了,你是想死嗎??”

桑寧差點要被突然嚴厲起來的牧文心給吼懵,指著被纏住的怪物半是愕然半是尷尬地應著:“沒有啊……你看我有丟蛛絲……”

兩個紙包一個是她最後關頭扔的,另一個是牧文心一時情急扔的。

但牧文心顯然一點也不讚同她,“你剛剛離那麽近,萬一蛛絲不好用呢!?就等死嗎?”

“……”桑寧無言以對,她倒真的不是想找死,只是不小心想得多了一點。

怪物被那些蛛絲纏著,還緊緊盯住桑寧想要嘶吼著掙脫,但那半毀的聲帶始終只能發出嘶啞斷續的聲音。

他突然用力一掙,一叢叢的蛛絲斷裂,幾乎就要撲向了桑寧。牧文心忙拉著她跑開,邊跑邊把蛛絲紙包向後扔去——

——被牧文心保護,而且她還突然間看起來這麽可靠的樣子,桑寧一下子各種不適應。

“你還在發什麽楞!?”牧文心喚回她的註意力,“快點,它要追上來了!”

桑寧有一瞬間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問“你是誰”了,可是腦後呼呼而來的爪風讓她只能匆忙往前一撲,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堪堪躲過幾乎要削掉她後腦的鋒利爪子。

在現在這個曾經名為殘笙的怪物眼中,眼前的活物只是獵物,腦子裏只有一團混亂的殺戮。

不知道為什麽殺,只是想殺,止不住殺的狂躁。

一雙眼睛赤裸裸的嗜血著,饑餓在身體的每一處叫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填補這種穿透了骨髓的饑餓,老鼠,貓,狗,都不行——他要吃人,他只想吃掉那些活生生的人,可是為什麽他吃不下去?吃不下去,為什麽還要殺?

他不知道。

他的腦子裏沒有任何理智可以用來思考。

他,或者是它。

它的眼睛盯著眼前撲倒的那個活物,不自覺的追逐著,只盯著她——他的爪子居高臨下的舉起,漆黑的,帶著一層層血液幹涸的痕跡,狠狠向她落下來——

——為什麽盯著她?

在他漫長混亂而空虛的生命裏,從不記得任何有意義的東西。

所以,是她的話,就可以吃得下去了嗎?就可以填補了那份空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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